｜王延明亲述｜

大学毕业，我23岁，才第一次跟纯老外说英语。

我25岁加入新东方，部门有不少老外同事，接触多了，很多生活习惯和想法，会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。

比如要吃五成熟的牛排、周末是family day、 冬天打死不穿秋裤等。

27岁，我当上了教学主管，开始有了老外下属。掐指算一算，到今年，我管理老外也有十五年了。

但是，在管理老外这件事情上，我依然觉得是新手，因为学问很大，水很深。

很多机构，也知道外教的重要性，就是因为管不明白外教，所以才全部弄成了中教。

中国老师太好管理了，听话、遵守纪律、文化相通、带病坚持上课、能接受当众批评等等。

管理外教，需要一整套完全不一样的方法论。

我今天就分享（吐槽）一下，这些年，在管理外教的过程中，我犯的错误、遭受的苦难、以及一些经验。

1、厚海今年初年会上，一位男外教跳舞特别妖娆，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有一次，我和外教主管们开会，提到他，我随口说了一句，那个dancing guy。不知道怎么着，这事儿就这么传出去了。不久后，这位外教辞职了，理由就是ceo给他起外号。我窦娥冤啊！有了这个教训，我赶紧安排人约另一位外教见面，准备给他正式道个歉，因为我在面试的时候，说他长得特别像加勒比海盗。

2、团队里外教太多，名字不好记。有一次，我当着几位白人老师，提了一句，那个black guy，结果……你猜怎么着，这几个白人中的一个，提离职了，说我用词不当。因为这件事，我扇了自己好几巴掌。我觉得挺对不起团队的，好不容易招来的外教，一个不小心，被我给气走了。

3、厚海明文规定，员工之间不可以谈恋爱。一位外教女主管违规了。我跟她谈话，想弄清楚。结果，她立马提离职了。我俩之前关系还不错，但是，她最后撂下一句狠话，说我对黑人女性有歧视。然后，就把我微信删除了。被人扣了个帽子，很憋屈，关键是没有地方辩解。这件事，我从去年生气到了今年。

4、厚海这几年，换了四拨外方管理者。来自母语是英语的七个国家老外，都有各自的小圈子，谁都不服谁。凭什么你美国人当我们的老大啊？为什么不是我们南非人。有一次我生气了，准备从七个国家的选手当中，各选一位，组成七国管理团队，向我直线汇报，简称长老会。后来，同事们建议我再看一遍权力的游戏，看完以后，我自己把这个想法否决了。

5、我对北京市面上的外教整体都不满意，觉得混子多，很多在中国待了很多年的老外变得很圆滑。于是，我决定去海外招聘。2019年，我就咬牙派外教管理者分别去纽约和伦敦，参加教师专场招聘会。在纽约的招聘会上，遇到了dr.hart，他在美国四所中小学当过校长，人生阅历丰富，正琢磨换个活法儿。经过了大半年的沟通，他决定来中国。然后就把房子卖了，带着老婆和一副高尔夫球杆，来中国了。到中国没两月，赶上了疫情。好几个月没事情干，只能跟老婆待在家里，在屋里把各种器具改造成健身器材。我对他全是愧疚，他对我全是感恩。经过半年的考察，他赢得了我的信任，我最近把他提升为外教部门老大。经过了整整一年的努力，我们才终于找到了一位相对合格的外教管理者。

6、给外教在中国进行职业规划是特别难的一件事情。首先，在美国，一个人只是本科毕业，如果想在教育机构里继续往上发展，就必须定期去读各种学位，比如硕士或者博士。否则，你即使能力再强，估计连个lead teacher也没戏。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外教来中国教英语，骨子里压根也就没有想在教育行业一直往上发展的心气儿。其次，很多外教的生活价值观是体会广阔的世界，所以他们更愿意四处流浪，而不愿意很多年在一个中国公司工作。

7、给外教们开大会，绝对不能点名批评某位外教。在西方文化里，当众点名批评是会收到律师的诉讼的，因为被点名批评的人，可以告你破坏了他的名声。当众批评人，是大忌。正确的做法，一对一在办公室里（有礼貌地）给出合理的建议。

8、外教临时请假的事情特别多，气死我了。我逢人就吹牛，当初在新东方教书的时候，有一次我发烧39度，但是还坚持带病把课上完了。我把这件事情讲给所有的外教们，他们都吓傻了。在美国，如果老师嗓子疼，那就有可能接下来会发烧等，而发烧是传染的。如果一个老师嗓子感觉疼了，但是坚持去上课，如果被美国的家长发现了，直接可以要求学校开除这位老师，因为老师不顾学生们的安危。dr.hart跟我说， 在美国他的学校，老师嗓子疼，他会要求老师回家休息三天。即使在家里，他嗓子疼了，他老婆也会强行要求他进行自我隔离。嗓子疼就休息三天！三天！那我们厚海的课咋办啊，找老师顶替也很难啊！

9、以前，我跟外教管理者们开会，总是在办公室，或者会议室里。我发现，他们基本都变得沉默，不怎么发言。后来，在一位外教管理者的点拨下，我才意识到，办公室和会议室，是ceo的主场，在这种氛围下开会，外教们会觉得被威胁到，觉得被命令，所以高明的策略就是保持沉默。我说呢！后来，只要条件允许，我就带他们去楼下喝咖啡，这下好了，他们觉得我在寻求帮助，氛围一下子就热闹了。

10、厚海的很多外教，今年都待在中国，也无法回国和家人团聚，所以最近很多人都得了思乡病。我建议dr.hart，带着他们多读唐诗宋词，比如静夜思啥的。我的意思是表达理解和同情。他说这样的处理方式，太江湖。他的计划是，安排其它外教老师，逐个去跟那些思乡的老师聊天谈心，因为很多人只会对同事说实话。

11、我们大部分的校区在海淀和西城，但是，厚海的很多外教，更愿意选择住在朝阳。很简单，海淀和西城在他们眼里，没有夜生活。尤其是万柳地区，饭点儿一过，街道上安安静静，空了，没有烟火气。每个学期给外教排课，我们得各种努力，才能把一些外教劝到海淀。

12、厚海的课程通常都安排在工作日晚上和周末，这就意味着很多老外的工作时间和他们的朋友们是反着的。别人休息，厚海的外教们在工作。这也是很多外教不愿意来厚海这样的机构工作的重要原因。有些人给我建议，给老外足够多的钱不就行了，拿钱拍死他们。哎，兄弟，你是真不懂西方文化啊，对他们来说，相比健身、自由、沙滩、度假、陪伴家人和朋友，金钱的作用很有限！

我知道北京的家长对外教的期待很高，而厚海的家长，对外教的期待会更高。

我女儿也在厚海学习，我也期待能碰上好的外教，有创意、会鼓励孩子、眼里都是爱、热爱教学、懂语法、发音漂亮、长相好看。

这个秋季，我女儿的班，也换了一位外教。

之前的全职外教离职，我拦都拦不住，就是因为她想换一种生活方式。

我对她喊，我是ceo，给你足够的钱，和未来。

她笑着对我说，so what？

我当场被气得七窍流血。

管外教，就这么难！

但是，我就不信了。

我还要继续和外教们死磕，因为这是我的工作，我没得选。

其实吧，大部分外教内心都很简单，跟小孩子似的。

你要是主动对他们好，他们也会对你好的。

请他们喝个咖啡、带出去吃个饭、送个生日蛋糕，他们就会很开心。

这些外教在中国，真的很需要关怀、朋友、和爱。

关于领导力的书会说，你只能管理你爱的人，而不是爱你的人。

耶稣、mother teresa、曼德拉、林肯之所以都是伟大的领导，就是因为，他们不带评判心地先爱别人，而不是要求别人先爱他们。

看来，我的功课就是，发自肺腑地、主动地爱厚海的每一位外教。

嗯……

这句话说出去，不会又有人离职吧。

（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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